文 / 戴伯芬
從小成長於臺北萬華遊民的生活圈中,對於遊民除了一般社會大眾的刻板印象,再加上親歷生活空間中的各種犯罪場景,對鄰里反對街友安置方案的情緒,感同身受,中學被騷擾的不愉快經驗,對於遊民社群的污名在我心中更形強化。
隨著年齡增長,污名的陰影並沒有逐漸散去,反而更加擴大。從高中起,無名的自卑,我不願意讓同學知道我來自艋舺,一個充滿娼妓、遊民與黑道的底層社區。
2003年爆發SARS危機,萬華謠傳即將陷入全區隔離的緊急狀態,母親打電話給我,離家五十公尺的國宅已經封鎖了,要我暫時留在新竹,千萬不要回家。我陷入了有家歸不得的困境,家不再是避風港,而是得盡快逃離的疫區。不過,我還是回家了,母親流淚責備我不聽話。在出入公共建築都需要登記、測量體溫的強制篩檢過程中,不敢登記真實的地址,無法加入眾人對於疫情的討論,只能靜默。
事過境遷之後,很長一段時間染煞的污名依然揮之不去。百業不興、六畜不旺,有能力可以逃離這個社區的人陸續搬離。母親怨歎生意一落千丈的同時,也提到與親朋好友往來的顧忌。我開始質疑家人以及自己為何要承受這樣的羞辱?受到這樣不平的待遇?終於想通,想要化解加諸於身的污名感,必須先解除自己對於遊民的怨咒,於是在一個寒流來襲、陰雨霏霏的冬夜,不是教徒的我進入遊民教會,開始了一場解構知識菁英階級的底層歷險。
我們對於街友的印象,停留在上面這張圖片的想像。(Photo: Michael Coghlan/Flickr CC/http://goo.gl/0PNJue)
遊民意象:從犀利哥到化身博士 (Dr. Jekyll and Mr. Hyde)
對於街友的印象是不是還停留在過去骯髒、不修邊幅的流浪漢形象?或者是吃不飽、穿不暖的乞丐印象?抑或是各種雞鳴狗盜、性犯罪的高危險群?媒體是製造遊民污名意象的來源,但也是顛覆污名的武器。2010年二月,大陸浙江寧波蜂鳥攝影社區屠姓成員,在試相機時無意拍攝到一組街頭照片,隨後以「秒殺宇內究極華麗第一極品路人帥哥!帥到刺瞎你的狗眼!求親們人肉詳細資料」為題po網,引起鄉民瘋狂轉載討論,獲得「犀利哥」之名,有人認為他的潮樣酷似精品D&G男裝滑雪系列,有人認為他絕對不輸藤原浩之流,也有人認為他比港星梁朝偉還要憂鬱,不僅有人做了一首犀利哥之歌,連香港導演杜棋峰甚至表示對這位「極品乞丐」的故事有興趣。
犀利哥原名程國榮,江西鄱陽人,30餘歲,已婚並育有兩個孩子;家境貧苦,兩年前,父親和妻子皆因車禍不幸亡故。據說有輕微的精神疾病,多年前離家打工之後失聯。網路爆紅的犀利哥以「潮」而獲得時裝服飾廠商的青睞,但是卻在大批媒體包圍下當眾嚇哭。之後,他在母親和弟弟陪同下,返回闊別10年的家鄉,受到江西鄱陽縣老虎山村鄉親父老的夾道歡迎,未見如此陣仗的他不僅顯得手足無措,甚至還躲在棉被中發抖,直嚷「好害怕」!犀利哥與眾人乞丐王子的意象實在相去太遠。
把日據初期遣返大陸的羅漢腳照片,與在大陸造成轟動的犀利哥對比,還真有幾分神似,都是屬於「造型獨特、不倫不類、眼神憂鬱、表情冷峻」,甚至連笑時缺了牙的嘴都像。造型獨特、不倫不類是因為無法梳洗、隨機選擇二手衣物混搭的非預期結果,眼神憂鬱、表情冷峻想是因為失去工作尊嚴、缺乏親密關係支持造成的人際疏離影響。當然,講究外表的媒體可沒有時間深究犀利哥瀟灑不羈的原因。
日治時期被遣返大陸的羅漢腳 vs. 2010年的犀利哥。(相片來源: tw.myblog.yahoo.com/baike.soso.com)